詠史詞五

　　今年才過清明節，又見東風催暮。酒旗籬落，畫舫笙歌，都傍銷魂堤樹。金剎斜陽，透得紅霞一抹，望中綠莎如許。送韶華歲歲，江山煙雨。　　相語。屈指興亡多少，只柳影鶯聲無數。殿腳三千，橋頭十五斷卻隋皇歸處。惟有醉翁幾睽，髯公三過，妝點平山詞賦。看騎鶴人來，吹簫人去。
︻賞析︼
　　此詞上闋寫景，在美景面前感嘆春光易逝，景物從近到遠頗有層次，為全詞立下感傷情調。下闋懷古，以隋煬帝遺臭萬年和歐、蘇流芳百世的對比，點出「騎鶴人來，吹簫人去」的結論，新穎輕靈，頗有意蘊，不落俗套。

　　　　滿江紅　　　易水弔古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（清）　　米漢雯
　　擊筑遺墟，覓故壘、盡成陳跡。想當日、停杯西發，壯懷辟易。慘淡徵聲衖已百，潺湲易水寒猶昔。念燕丹、豈樂蹈危機，他無策。　　於期頸，空函赤。夫人匕，成虛擲。笑舞陽豎子，何堪爭烈。永訣直應毛髮豎，密謀何用衣冠白？嘆一般、有志事無成，沙中客。

︻賞析︼
　　本闋詠史詞用夾敘夾議的手法，藝術地概括了各種場面，在敘事中，頗多議論。最後以張良博浪沙椎秦王失敗與荊軻刺秦作比，發出「有志事無成」的浩嘆。惋惜之情，溢於言表。

　　　　滿庭芳　　　和人潼關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（清）　　曹貞吉
　　太華垂旒，黃河噴雪，咸秦百二重城。危樓千尺，刁斗靜無聲。落日紅旗半卷，秋風急、牧馬悲鳴。閒憑弔，興亡滿眼，衰草漢諸凌。　　泥丸封未得，漁陽鼙鼓，響入華清。早平安烽火，不到西京。自古王公設險，終難恃、帶礪之形。何年月，鏟平斥堠，如掌看春耕。
︻賞析︼
　　上闋詞從潼關一帶的表裡山河，追溯秦漢的興亡，有滿目淒涼之慨。下闋，忽又寫到盛唐的衰敗，詞人對上下千餘年的歷史進行反思，得出的結論是，單憑山川之險，是難以得到長久治安的。詞意高絕，在詠史詞中別具一格。

　　　　百字令　　詠史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（清）　　曹貞吉
　　田光老矣，笑燕丹賓客、都無人物。涼羽聲慷慨，壯士沖冠髮。咄哉孺子，舞陽色怒而白。　　試問擊筑漸離，此時安在，何不同時發？負劍袓龍驚掣袖，六尺屏風堪越。貫日長虹，繞身銅柱，天意留秦劫。蕭蕭易水，至今猶為嗚咽。
︻賞析︼
　　本闋詞與米漢雯︽滿江紅‧易水弔古︾觀點大致相同，都同情荊軻，並為荊軻的失敗感到惋惜。曹貞吉也責備秦舞陽不能成事，不過口氣比較和緩。米、曹二作雖同詠荊軻刺秦，但取材有很大的不同。

　　　　南鄉子　　　邢州道上作　　　　　　（清）　　陳維崧
秋色冷并刀，一派酸風卷怒濤。并馬三河年少客，粗豪，皂櫟林中醉射雕。殘酒憶荊高，燕趙悲歌事未消。憶昨車聲寒易水，今朝，慷慨還過豫讓橋。
︻賞析︼
　　此詞先寫旅途中的見聞，由秋風秋色、使客馳馬射雕之景，觸生懷古之情，引出荊軻、高漸離、豫讓三位感慨悲歌的燕趙俠士，語言簡潔有力。儘管詞中對歷史人物沒有絲毫評論，但慷慨豪氣，力透紙背，穰人回味無窮。

　　　　師師令　　　汴京訪李師師故巷　　　（清）　　陳維崧
　　宣和天子，愛微行坊市。有人潛隱小屏紅，低唱道、香橙纖指。夜半無人鶯語脆，正綠窗風細。　　如今往事消沈矣！悵暮雲千里。含情試問舊倡樓，奈門巷、條條相似。頭白居人隨意指，道斜陽邊是。
︻賞析︼
　　下闋由懷古轉到傷今，以李師師故居無從尋訪辨認，暗喻繁華銷歇、青春難駐的惆悵。在藝術上有空靈含蓄的特點。
　　　　賀新郎　　　五人之墓　　　　　　　（清）　　陳維崧
　　古碣穿雲罅。憶當年、黃門詔獄，群賢就鮓。激起金閶十萬戶，白棓霜戈激射。風雨驟、冷光高下。慷慨吳兒偏嗜義，便提烹、談笑何曾怕。抉吾目，胥門掛。　　銅仙有淚如鉛瀉。悵千秋、唐凌漢隧，荒寒難畫。此處豐碑長屹立，苔繡墳前羊馬。敢輕易、霆轟雷打？多少道傍卿與相，對屠沽、不愧誰人者。野香發，暗狼藉。
︻賞析︼
　　此詞雜融史實與議論，以悲越激昂的筆調，歌頌了五人所代表的民眾的抗暴精神和足可驅動歷史的偉大力量，可謂真知灼見。上闋著重寫實，下闋著重於史論，全詞慷慨澎湃，奔騰激越，一貫而下。

　　　　滿江紅　　　吳大帝廟　　　　　　　（清）　　朱彝尊
　　玉座苔衣，拜遺像、紫髯如乍。相當日，周郎陸弟，一時聲價。乞食肯從張子布。舉杯但屬甘興霸。看尋常談笑敵曹劉，分區夏。　　南北限，長江跨。檣櫓動，降旗詐。嘆六朝割據，後來誰亞原廟尚存龍虎地，春秋未綴雞豚社。剩山圍、衰草女牆空，寒潮打。
︻賞析︼
　　詞的上闋寫從拜謁孫權遺像寫起，再現了這位紫髯英雄的風采。接著寫赤壁之戰前吳國君臣在戰與和方面的一場爭論。突出了孫權決心抗敵的氣度，批評了投降派張昭的膽怯畏敵。下闋細寫赤壁之戰中黃蓋詐降、火燒曹船的壯烈場面，寥寥數語，慨括了孫權大半生的業績和知人善任的特點。「嘆六朝割據，後來誰亞」二句，頌揚孫權在六朝君主中無人可與他相比，不僅含有對晉、宋、齊、梁、陳等朝君主的批評，也含有對南明王朝的嘆息與批評，懷古與傷今，交融在一起，其中深味，可供細味。

　　　　百字令　　　彭城經漢高祖廟作　　　（清）　　朱彝尊
　　歌風亭長，剩三楹遺廟，斷垣摧棟。芒碭雲霾銷已盡，惟見馬頭山擁。。逐鹿人亡，斬蛇溝冷，一片閒丘壟。彩幡斜掛，綠楊絲裡飄動。　　贏得割據群雄，六朝五季，各自誇龍種。魂魄千秋還此地，人彘野雞誰共？社古枌榆，村遙巫覡，孰管神迎送？行人憑弔，看來終勝劉仲。
︻賞析︼
　　上闋主要描寫高祖廟的殘破荒涼，對於劉邦這個在歷史上曾風雲一時的人物，詞人在「人亡」、「溝冷」、「一片閒丘壟」的氛圍中，埋葬了這位斬蛇起義的英雄。但詞人對高祖廟的破拜以至對劉邦並無太多的憑弔與同情。所以在下闋詞中，作者對劉邦頗多揶揄與諷刺。而且諷刺的對象，連類而及，觸及到「自誇龍種」的歷代皇帝，雖對歷史人物評價不無偏頗，但在否定「君權神授」這一點上，卻是相當大膽的。


　　　　水龍吟　　　謁張子房祠　　　　　　（清）　　朱彝尊
　　當年博浪金椎，惜乎不中秦皇帝。咸陽大索，下邳亡命，全身非易。縱漢當興，使韓成在，肯臣劉季？算論功三傑，封留萬戶，都未是，平生意。　　遺廟彭城舊里，有蒼苔、斷碑橫地。千盤驛路，滿山楓葉，一灣河水。嚮海人歸，圯橋石杳，古牆空閉。帳蕭蕭白髮經過攬涕，向斜陽裡。
︻賞析︼
　　此詞上闋懷古，追敘張良椎秦、復韓、佐漢的大功，以及功成身退的志向。下闋寫遺廟的荒涼，以及憑弔的感慨。全詞記事與議論結合，抒情與寫景結合，以深雄雅健之筆，寫盡滄桑興亡之感。作者寫本闋詞時，距明王朝覆滅不久，他曾想反清復明，對張良報仇復國的英雄行為，自然會引起共鳴，其興寄深微之處，讀者是可以體會到的。

　　　　消息　　　度雁門關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（清）　　朱彝尊
　　千里重關，憑誰踏遍，雁銜蘆處？亂水滹鵡，層霄冰雪，鳥道連句注。畫角吹愁，黃沙拂面，猶有行人來去。問長途、斜陽瘦馬，又穿入、離亭樹。　　猿臂將軍，鴉兒節度，說盡英雄難據。竊國真王，論功醉尉，世事都如許!有限春衣，無多山店，酹酒徒成虛語。垂楊老，東風不管，雨絲煙絮。
︻賞析︼
　　本闋詞，上闋寫雁門關的形勝，景物氣象闊大，視野開闊，遠景近景互相結合，筆勢不凡。下闋轉入懷古，提出李廣與李克用這兩個馳名雁門關一帶的歷史人物，深為功高賞微的李廣鳴不平。對世事的不公平，不禁感慨繫之。本闋詞工於對仗，長於狀景，藝術風格較蘊借含蓄。

　　　　念奴嬌　　　詠浣紗石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（清）　　汪仁溥
　　苧蘿山畔，有當年、西子徑行遺跡。霸越滅吳彈指去，留得江山片石。士漬苔封沙崩浪嚙，磊砢難消蝕。一拳千古，動人多少思憶。　　寧料一縷溪紗，偶然出浣，顯出傾城質。今日西村何限女，誰向塵埃物色 ？石倘能言，也應似我，望古增嗚咽。精靈何在 ？稍然長臥江側。
︻賞析︼
　　上闋寫吳越春秋已經彈指而過，而浣紗石雖小，卻千古難以消蝕。下闋由西施因浣紗而偶遇范蠡的傳說，道出了「今日西村和限女，誰向塵埃物色」的浩嘆，表面上為石頭鳴不平，其實是作者對世無伯樂，知遇難求的感嘆。

　　　 賀新涼　　　王廟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（清）　　許肇封
　　項王下相人，即今宿遷地。廟在城南泮宮之旁。像塑帝王冠服，白面長髯。一女像並坐，即虞姬也。破屋三楹，烏騅與已無存矣。
登舟剪燭，感賦此詞。
　　廟枕黃河野。相重瞳、拔山扛鼎 ，音容叱吒。巨鹿諸侯誰仰視 ？一戰秦軍而霸。弔芒碭、斜陽猶乍。楚漢興亡今已矣，論英雄、成敗真聾啞。知此乃，天亡也。　　項莊舞劍休驚怕。釋沛公、酒間數語，鴻門宴罷。分爾杯羹成底事？戲置若翁聊且？嘆不逝、烏騅名馬。剩有美人心肯死 ？只數行，泣為虞兮下。是千古，多情者。
︻賞析︼
　　詞中寫項羽的末路，著重描繪項羽別虞姬的悲劇性格，把項羽寫成重義多情之人，並極力反對以成敗論英雄。但作者也流露出一些微心史觀。司馬遷針對項羽所說的「此天之亡我，非戰之罪也」批評項羽「身死不悟」。作者乃認為項羽的失敗是天亡，在這點認識上還未達到司馬遷的高度。又作者把鴻門宴劉邦逃走，寫成項羽義釋劉邦，也多少有違史實。雖作者一心貶低劉邦，頌揚項羽，世帶有唯心主義的，但本闋詞音調鏗鏘，氣韻沉雄，敘事、抒情、議論融為一體，不失為詠史的佳作。

　　　　水調歌頭　　　西臺弔謝皋羽　　　　　　（清）　　丁子復
　　手執竹如意，晞髮向滄洲。釣竿寂寞千古，雲物自悠悠。忽爾歌聲變徵，涌起一江寒瀨，驚醒老羊裘。山鬼作人語，淒斷暮猿愁。　　西臺淚，柴市血，恨同流。望中關水天黑，魂去不禁秋。剩有倚天長劍，分付平生知已，未便死前休。酹我一尊酒，孤月照山頭。
︻賞析︼
　　本闋弔古詞，所描寫的主要歷史事件是南宋愛國志士謝翱西臺慟哭祭文天祥之事，詞人運用浪漫主義的手法和視通萬里、思接千載的想像，把謝翱語嚴光、山鬼等納入同一場景，極力描寫西臺慟哭，足可驚天地、動鬼神。全詞感情真摯而強烈。結穴處又以景結情，兜應全篇。

　　　　南浦　　夜尋琵琶亭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（清）　　左　輔
　　潯陽江上，恰三更、霜月共潮生。斷岸高低向我，漁火一星星。何處離聲刮起，撥琵琶、千載剩空亭。是江湖倦客，飄零商婦，於此蕩清靈。　　且自移船相近，繞回闌、百折覓愁魂。我是無家張儉，萬里走江城。一例蒼茫弔古，向荻花楓葉又傷心。只琵琶響斷，魚龍寂寞不曾醒。
︻賞析︼
　　上闋以寫景開篇，所憑弔的是潯陽江畔琵琶亭上的詩人精靈。詞人把弔古與傷今、詠史與詠懷溝通起來。夜中追尋琵琶亭，景色迷離淒婉，彷彿有幽靈在飄蕩，又彷彿聽到琵琶聲，既有思古之幽情，也有迷蒙之美，在藝術上是成功的。

　　　　渡江雲　　　登北故亭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（清）　　孫爾準
　　楓林紅盡處，孤山涌出，四面瞰秋光。正渴虹飲雨，雨點金焦，晴翠滿空江。秣陵瓜步，依稀辨、煙樹微茫。殘鐘歇、白頭僧到，閒話說齊梁。　　堪傷。酒旗戲鼓，都已飄零，問瓊枝誰唱？只為是、一番佳麗，做出淒涼。一拳北固青如畫，銜盡了、千古斜陽。題壁罷，潮聲打到宮牆。
︻賞析︼
　　本闋詞在寫法上很有特色，實際重點所詠懷的是發生在金陵的六朝興亡。詞人先以寫景入題，先點出節令在秋天，寫北故山周圍景物，傳神入化，極見煉字之功。寫景層次分明，由遠而近，從觀察點北故亭，而鳥瞰金、焦二山，囊括了鎮江全城之景。在此基礎上，詞人把視線引伸到「秣陵瓜步」，又通過與僧人閒話齊梁的興亡，很自然地過渡到金陵懷古。詞的下闋，轉入金陵懷古的正題。全詞轉換自如，銜接自然，由於過渡處理得好，不露轉折的痕跡。

　　　　滿江紅　　　朱仙鎮謁岳鄂王祠　　　　　　（清）　　王鵬運
　　風帽塵衫，重拜倒、朱仙祠下。尚仿佛、英靈接處，神游如乍。往事低徊風雨疾，新愁黯淡江河下。更何堪、雪涕讀題詩，殘碑打。　　黃龍指，金牌亞。旌旆影，滄桑話。對蒼煙落日，似聞叱吒。氣讋較鼉瀾欲挽，悲生笳鼓民猶社。撫長松、鬱律認南枝，寒濤瀉。
︻賞析︼
　　詞人對岳飛受迫害之事，深為痛惜。撫今追昔，詞人心潮如寒濤怒瀉。此詞風格沉鬱，寄慨遙深，讀之感人至深，擲地有金石之聲。